她是程千帆与沈祖棻唯一的孩子，今天是她70岁生日
编者按
她是程千帆和沈祖棻珍爱的唯一孩子
小时候父母叫她小婉
南大中文系的同仁称呼她“程大姐”
她的名字来自扬雄的《法言》
她叫程丽则
今天是程丽则老师七十寿辰
让我们一起祝福她——
生日快乐，健康长寿！
▲程丽则与父亲程千帆（1999年12月30日）
01
鹧鸪天
沈祖棻
何止琴尊减旧情，炊粱剪韭事全更。泼茶永昼书难赌，数漏寒宵梦易惊。
绫作褓，乳盈瓶。熏笼残烛到天明。无端低咏闲吟趣，换得儿啼四五声。
1947年，是程千帆与沈祖棻结婚的第10个年头。
这年的12月10日，38岁的沈祖棻在武昌剖腹诞下一女。这是夫妇俩珍爱的唯一孩子，他们为她起名“丽则”，取自西汉扬雄《法言》：“诗人之赋丽以则。”意为美丽而有规则。为取到这么个好名字，夫妇俩着实高兴了许久。她还有个小字叫小婉。
▲1948年，一家人十分难得随性表现的合影，摄于武大东中区住宅前
然而不幸的是，身体的痛苦，伴随着内心的喜悦，一道而来。由于是高龄产妇，武汉协和医院的高欣荣医生叮嘱沈祖棻一定要来大医院生产。但当时交通极为不便，武昌、汉口尚有长江天堑阻隔，珞珈山更远离市区。沈祖棻夜晚发作之时，无任何交通工具可用，无奈只得到武大附属医院，由一名姓陈的庸医接生，不仅误诊为难产、劝令剖腹取胎，还将一块相当厚的手术纱布缝留在腹内。
这是一次重大医疗事故，沈祖棻的内脏受到影响，此后病痛久久不能痊愈。
直到一年后，沈祖棻在上海遇到了医术精湛的裘法祖医生，才得以准确判断，又先后动了五次大小手术，将已经在腹中磨烂了的纱布、线头陆续清除，坏死的肠子截除了一尺多。九死一生的沈祖棻元气大伤，从此留下了严重的肠粘连后遗症，一生与病痛相随。
这一时期，程千帆将家中历经战乱残余下来的书籍古画廉价卖给了书商，以换取医疗费。家庭状况也因此受到极大的打击。
治疗持续了三年。久病不愈的沈祖棻在忧愤中写下了这首《水龙吟》：
水龙吟
沈祖棻
十年留命兵间，画楼却作离魂地。冤凝碧血，瘢萦红楼，经秋憔悴。历劫刀圭，情牵襁褓，艰难一死。叹中兴不见，藐孤谁托？知多少，凄凉意。
争信馀生至此，楚云深、问天无计。伤时倦旅，啼饥娇女，共挥酸泪。寄旅难归，家乡作客，悲辛人事。对茫茫来日，飘零药里，病何时起？
这是《涉江词稿》的最后一首词。从此，沈祖棻再没有继续她的“倚声”。
02
程丽则十岁时，父亲程千帆被打成右派，下放劳动，她与母亲沈祖棻相依为命。母女俩在一起的时间最长。在女儿心里，母亲“是一个非常谦和的人，温柔的人”。“我觉得她温良恭俭让，这五个字全部占据。脾气极好，性格极好，非常谦和，乐于助人，而且也很忍让。同时她又是一个学者，一个才女。”
▲1966年3月25日，母女合影于武大特二区24号家门口
由于家庭成分不好，程丽则没有读高中，中专毕业后就到了工厂工作。1966年春，文革的血雨腥风到来之前，沈祖棻与还在华中师院第二附中中专班就读的女儿，在家门口的桃树下，留下唯一的花下合影。沈祖棻赋诗纪念，并在诗中鼓励女儿好好工作，服务国家。
人影花光春正妍, 飘零旧迹落谁边。
喜看娇女红颜好, 不向东风叹逝川。
不将人面比花妍，初试工装色泽鲜。
好把拈针挥翰手，铸成铁柱柱新天。
程丽则说：“我现在这么喜欢拍照，特别是喜欢被拍，可能也受我妈妈影响，因为小时候她会带我去照相馆，每年生日都照相留念，有时候不是生日也去照。”在丽则心里，妈妈和天下所有妈妈一样，慈爱温和，尊重女儿的选择，不会长篇大论地教育女儿应该如何如何。她觉得妈妈对她的影响是点点滴滴的，潜移默化的。
▲1953年12月10日，程丽则6岁生日时与母亲合影
1972年春天，程丽则出嫁，沈祖棻作诗回顾母女二十几年相依相伴：
娇憨犹自忆扶床，廿载相依共暖凉。
春径看花归日暮，秋灯拥被话更长。
每夸母女兼知己，聊慰亲朋各异方。
喜汝宜家偿夙愿，眼前膝下几时忘。
夫婿张威克，与程丽则当时都是武昌关山汽车标准件厂的工人。
03
1978年，已经有两个女儿的程丽则一家，随程千帆来到南京，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。程丽则在南大中文系工作，张威克在生物化学系工作。
▲1978年8月，初到南京的程丽则与七个月的小女儿小燕
程丽则的性格和母亲很像，喜交友，善言谈。在中文系，人们亲切地称呼程丽则为“程大姐”。
一转眼，程大姐退休也已经十多年了。
她刚退时，大家还真不习惯。王一涓老师（巩本栋教授的妻子）曾说，中文系进入“后程丽则时代”了。她在《从前慢》一文中说：
在“程丽则时代”，系里的娱乐活动是很多的，每年元旦的庆祝方式花样翻新，妙招迭出，而且都是“本地风光”。“摄影比赛”，展示的是本系教职工旅游观光的成果；“老照片”让大家重温、见识了同事之间彼此的昔日风采；“猜灯谜”多以熟识的老师姓名作谜底，创作者、猜中者和被编作灯谜的人，各个开心，其乐陶陶。
更有趣的是郊游。程丽则发动准备的都是民间活动，每次选地方、联系人，都由她一人承包了。尤其是细节，她会考虑得很周到。细节中的细节是吃的问题，又要经济，又要有趣，也是由她一人设计。经常是每人自带一个菜肴，因为出自各家的厨房，味道、风格自是不同，不消说是丰富多彩的。但是，荤素要搭配、冷热要均匀，这也需要调度、沟通，这些都是丽则大姐独立打理的，难得的是她以此为乐、乐此不疲。记得在八卦洲的那次，程千帆先生都被她发动起来了，用豆腐皮为材料做了一个烧素鹅，命名曰：“横扫千军如卷席”。数年后，看《还珠格格》，为取悦“皇阿玛”，紫薇挖空心思给菜肴命名，就想，这已经是我们玩儿剩下的了！
▲秋游一景
程丽则退休后，中文系多年没有民间旅游活动了，大家都很怀念。
04
父母都是古典文学的研究者，程丽则很小就开始读诗了。她也喜欢作诗，写过旧体诗词，也作过新诗，曾在诗刊上发表过，而且还自印过一本诗文集《绿水青山入梦来》。
▲《绿水青山入梦来——丽则诗文选》
她在书前自序《你是我的梦》中说：“阅读与写作给了我梦的翅膀。”即便是在工厂机床上劳作的十年，她也没有忘掉心中的梦。
我是你的梦
程丽则
你说我是你的一个梦，你不愿失去它。
我说 我要成为你永远的梦。
我是你童年的梦
挂在墙上的竹篮里
堆着金黄的野果
洒满无名的山花
哦
窗外飘雪了
小心冻着它
我是你少年的梦
嵌在深深的石罅里
夹住了短短的红裙子
还有飘动的黑头发
哦
山风掠过林梢
小心吹醒它
我是你成年的梦
藏在异乡的山水里
荒原的一泓清泉
小城的一盏明灯
哦
都市红尘飞扬
小心淹没它
我是你永远的梦
寄在辽阔的未来里
是三月的春波荡漾
是冬夜的星光闪亮
哦
人在旅途四处流浪
小心失落它
到了南大中文系之后，程丽则的梦“在不知不觉中滋润了”。1980年代末期，她以十分的热情投入了文学创作。
前述那次令人难忘的八卦洲之游，程丽则有《秋游示友二十韵》一首记之：
江天一何爽，金风方送凉。
飞车争后先，征途未觉长。
遥望八卦洲，浮沉水中央。
舍舟过碧草，移步皆芬芳。
秋苇如海潮，放眼白茫茫。
蓼红增野色，遍地菊正黄。
柳林多绿荫，江流何汪洋。
窈窕谁家女，翩翩如蝶翔。
连裾七仙子，花前成一行。
诸君巧拍摄，瞬间留景光。
掘薯还拾柴，炊烟随风扬。
叉得肥鸡翅，炭火围烤忙。
精心费调料，苦待扑鼻香。
陆兄嗜佳肴，殷勤慰饥肠。
射球入波涛，懊煞小刘郎。
拨灰觅薯芋，斗牌争弱强。
日暖人自醉，三五各徜徉。
虽已父母身，仍发少年狂。
归作远足歌，寄情水云乡。
人生欢聚短，愿君勿相忘。
程丽则写诗，只为自己快乐。父亲程千帆说她：“你真是一点名利思想也没有，真正是自娱自乐，这样也很好。”
05
退休后，程丽则利用许多时间整理父母的照片、日记。
程千帆先生百年诞辰的时候，程丽则编写了一本《千帆身影》，以照片为线索，讲述父亲的学术生平。此书一共收入照片300多张，每张下面都有说明。她精心查找筛选撰文，花了近一年时间。
▲《千帆身影》
她在《千帆身影》的后记中说：
父母离开人世已经许多许多年了，可是我知道他们从来不曾走远。无论是花蕾悄悄绽放的清晨，还是月光静静流淌的午夜，我总是期待梦境的来临，这是至爱亲人阴阳交会的最美场景，他们的音容笑貌，他们的体温气息，一如生前，伴随我温暖我……
现如今，她正整理父母的日记，把手稿一一输入电脑。程丽则说，虽然不知何时能出版，但机会不会光顾没有准备的人。这也是她一直用以教育两个女儿的“训言”。
▲2003年6月，程丽则的小女儿程雨燕戴上了硕士帽，一家人在南大校园合影。左起：张春晓、张威克、程丽则、程雨燕。
由于时代的原因，程丽则没有机会读大学，一生引以为憾，但她培养了两个名牌大学的女博士。大女儿张春晓（早早），是复旦大学的文学博士；小女儿程雨燕是武汉大学法学博士，现在是广东省委党校的教授。
今天是程丽则老师70岁的生日
让我们再次祝福她
生日快乐，健康长寿！